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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輕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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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輕墨

圍觀者散去大半,剩下的一小部分多是本就在附近擺攤或開店做買賣的生意人,但不包括那個賣兔子的——他早已悄摸推著那輛滿載白兔的木板車溜之大吉,極少數是戲沒看夠還想再多看會兒的無所事事之徒。另還有些偶然經過,意外被井梧之驚鴻一面迷得五迷三道的妙齡女子遲遲不舍離去,不知是在回味那一瞬間的怦然心動,還是在幻想與君從相識相知到相戀相守的絕無可能變作現實的未來。

其實今日這場鬧劇本不必要發生,因為柳雲早已看淡,這世上多的是狼心狗肺之輩,蠅營狗茍之流,為謀生路囚兔販賣也好,殺生媚上也罷,她都不想管,她深知自己便是想管也管不了。個人的力量太過單薄,何況她始終認為萬事萬物都有其命定之路要走,她救得了一時也救不了一世,救得了一只也救不了全部,到頭來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罷了。

與其如此磋磨時光耗費精力,不若隨他去,只要她自己堅守本心就好,旁人如何為之她可以視而不見,她向來是不多管閑事的,自不會去徒勞無功地爭論什麽,更不會自找麻煩式地勸說教導,妄圖導人向善。

若不是馮芊芊非要尋釁滋事、死纏爛打,她早已離開此地,盡管她不再有心情四處游逛,但至少不會落得一身傷痛,紀元徽也不會重傷昏迷。盡管馮芊芊與她那老來得妻的相公已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就得到相應的果報,柳雲親眼目睹之餘,心中的怨恨卻仍難消散。

她寒著面孔一步步走到馮芊芊身前,目光如冰刀般刺向她:“有時我真不明白,世上為何會有執意要自尋死路之人。你放著完滿的日子不過,偏要來招惹我,你到底圖的什麽呀?從前我想,興許你就是有折磨人的癖好,我不幸被你盯上罷了。彼時我無力抗爭,只能認了,反正我走黴運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多那一回也不算什麽。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都在東躲西藏,唯恐再落入你手中,我知道你會將我折磨致死,可我從來都不想死,我不過是想活著罷了,為何你到如今還不肯放我一條生路?”

馮芊芊陷入了極深的恐懼當中,嬌弱的身軀跪坐在地上,眼神空泛,雙唇翕動,起先如嬌花般的臉龐現已變得枯萎憔悴,神態癡傻,楞楞怔怔的,意識似乎有些不明晰了,不大能理解她所說的話。

柳雲審視著她的臉,片刻後嘆息著搖了搖頭道:“你是被嚇傻了麽?你竟這般不經嚇?原來你才是最不中用之人。為了毀滅我這麽個無關緊要之人的人生,你把自己原本順風順水的一生都給賠進去了,你覺著值得麽?”

馮芊芊神情僵硬,癡癡呆呆地看著她,口中竟還含混道:“你…你憑什麽,你不配…你…該死…你這個早就該死的賤人!”

她身後那個早先躲得遠遠的侍婢急走而來,哭哭啼啼地捧著她的身子,向柳雲求饒道:“求您放過夫人吧,夫人自小嬌縱慣了,但凡有看不順眼之人便一定要叫她不好過,夫人並非是只針對您一個,也許夫人的本心也不想如此的,只是生性如此改不了罷了。”

柳雲忽然就笑了:“好一個生性如此啊,你倒挺明白的,難怪能侍奉她多年。”又看了看馮芊芊,“奈何我該不該死不由你說了算,往後你怕是再難稱心如意了。”再斂容感嘆道,“有時生比死更難受,我想你今後必定會明白這個道理,盡管你從不具備頭腦,眼下更是蠢上加蠢,但長期的親身體會,也終有領悟其中道理的一天。”

馮芊芊看起來似是稀裏糊塗的,可嘴裏仍舊罵罵咧咧,分明是不知悔改。

柳雲不欲多加理會,轉頭瞥了眼一息尚存的衛道,不知他能否活下來,想來他即使能活,也將淪為真正的廢人。

這些都是他們自找的,柳雲興味索然地走開,後續如何善後可不幹她的事,她不親手回擊已是最大的仁慈,眼下她只想盡快離開。

“你要去哪兒?”忽有一人自她側後方走來,熟悉的聲音令她止步。

柳雲循聲望去,極驚詫道:“莫輕墨?”

那人似笑非笑地一擡下頜:“不報覆麽?大好的機會豈不是白白浪費了。”

柳雲尚且不能從震驚中恢覆過來,經過仔細辨認確定他就是莫輕墨之後,方才張了張口道:“你都看見了?”

莫輕墨歪了歪頭道:“並非全程,大概一小半吧。他們那樣欺負你,若非有高手相助,你只怕會死在他們手裏,現下由你掌握生殺大權,可你居然就打算這麽放過他們?”

柳雲道:“難道我該親手殺了他們嗎?”

莫輕墨聳聳肩:“有何不可。”

柳雲搖了搖頭道:“沒必要,倒是你,你親眼看著我險些喪命,竟到此刻才現身,你是真夠狠心的。”

莫輕墨笑道:“沒辦法啊,我這點三腳貓的功夫,如何救得了你。”

柳雲嗤道:“那看來你這大半年裏是什麽也沒學到,一點進步沒有啊。你既無動於衷又不徑自離去,是原本等著給我收屍麽?”

同樣都是功夫不到家,紀元徽寧為她殊死搏鬥也不做逃兵,莫輕墨卻隱匿於人群之中作壁上觀,如此高下立判,虧他還笑得出!

莫輕墨竟順著她的話道:“雖然我不想你死,但若真是悲劇結尾,我也只能如此了。”

柳雲陰陽怪氣道:“唔…也算是不枉費你我相識一場。”

莫輕墨仍笑道:“是啊,不過你不是沒死麽,我還是很為你感到高興的,先前我還覺得你變化不大,但此時看來,你變了挺多。”

“是麽?”柳雲故作訝然,誇張地睜大雙眼,“說來聽聽,我哪兒變了?”

莫輕墨道:“原先的你不會如此做作。”

柳雲道:“哦,原來我最大的變化是變得做作了。”

莫輕墨猝不及防地轉移話題道:“你還會回良城麽?”

你就不先問問我何時來了洛陽,又是怎麽混進朱雀門,還勾搭上朱雀門少主的?

柳雲神色莫測:“興許會吧。”

莫輕墨道:“下月初六,你若是身在良城,我們紅錦街頭見。”

柳雲還沒答應,他便著急道:“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說罷便匆匆而去。

柳雲阻之不及,也沒有理由攔住他不許他走,只能楞楞地望著他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回憶起往昔。

那時為擺脫李成,柳雲如無必要絕不出門,出門也是一味低頭看路不看人。那日原是莫輕墨沖撞了她,可她一擡頭便遠遠瞧見李成的身影,當下慌了心神掉頭就跑,不成想莫輕墨竟追了上來。

莫輕墨問她為何要跑,她道:“躲人。”

莫輕墨倒也沒問她躲的是誰,只見她神色慌張畏畏縮縮,便道:“我幫你。”

柳雲原本想說不需要,可莫輕墨不等她發話便硬扯著她將她帶去另一條街上。

“別擔心,我只帶你走大路。”

柳雲不動聲色地環望四周,見李成沒跟過來想是沒發覺她的蹤跡,便松了口氣道:“謝了。”轉頭就要走。

莫輕墨毫不避嫌地拍了拍她胳膊:“別客氣。”又一指身旁的牌匾,“我是這家米鋪的夥計,昨日聽掌櫃的說管賬的小丁不幹了,你若要找活幹,不妨來這兒試試,管賬的工錢比我這做苦力的還高些。這家絕對是正兒八經的鋪子,不信你可以到別處打聽打聽。”

柳雲的確急需務一份工,可她不明白,此人與她不過萍水相逢,為何要幫她?

莫輕墨大咧咧地笑道:“看你面黃肌瘦無精打采的樣子,幾天沒吃上飽飯了吧?你要不信我也沒事,斜對面有間裁縫鋪也在招人,就是工錢低了些老板娘脾氣大了點,平日裏管的飯食多是饅頭配鹹蘿蔔,頂多再搭一碗白菜豆腐湯,基本沒有葷腥,其他沒啥大毛病。你若不嫌吃苦受累,也可以去那兒試。”

於是柳雲真去了那間裁縫鋪,反正她不怕吃苦不怕累,沒有葷腥也正合她意。

後來因離得近,莫輕墨偶爾會趁用飯時來跟她套近乎,有一回問到柳雲為何不去他所在的米鋪幹輕松點兒的活,偏要到這裁縫鋪來禍害自己的眼睛。

柳雲言簡意賅:“我不會算賬。”

莫輕墨頓時了然於胸:“這就難怪了。”

所謂一回生,二回熟,他們你來我往地漸漸熟絡起來,當然這個“你”與“我”所指的都是莫輕墨,柳雲不曾去找過他。表面看起來莫輕墨對她十分上心,好像來找她閑聊成為了一種習慣,全然不理會旁人的眼光。而柳雲總是表情淡淡的,無論他來與不來,她似乎都不甚在意,目送他走時,神色間也沒什麽變化。

隨著時光推移,註意到他倆的人越來越多,其間難免會說長道短,可柳雲從不往心裏去,盡管她表現得越是古井無波,某些人便越要把風往她耳邊吹。

有一天莫輕墨笑對她說:“近來不少人勸我死心,非說以我這熱情似火的性子,再寒的心都要給融化了,偏偏遇著你這麽個千年不開花的老鐵樹,白白一腔深情付流水,倒不如趁早死了這顆心,換個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重新處,保準來年連娃都能抱上了。”

柳雲靜靜地望著他道:“你人還不錯,對我也挺好。”

莫輕墨挑挑眉:“嗯。”

柳雲淡然移開眼:“可你從沒有喜歡過我,也從沒有想過要娶我。你不是故意要壞我名聲,你知道我不會在乎別人怎麽說。”

莫輕墨忽然大笑起來,笑得花枝亂顫,柳雲平靜地等他笑完,悠遠的目光自天際漸移至近前的土地。

莫輕墨險些從椅子上笑翻過去,片刻後揉著肚子道:“其實我還真挺喜歡你的,你斯文安靜不亂嚼舌根不招惹是非,長相也過得去,誰若是能娶了你…”

柳雲驀然一轉眼,截住他的話:“不必說這些。”

莫輕墨忙擺手道:“好好好,我不說。”

柳雲這才回身坐正。

莫輕墨伸長手臂攬過她的背搭在她肩膀上:“想來也有不少人有意無意地勸過你吧,他們是怎麽說的?”

柳雲一五一十道:“說你人很好,真心誠意、一往情深,人人看了都羨慕我,我若再不表態還這麽日覆一日地吊著你,遲早會失去你,錯過一段大好姻緣。再不然就是勸我別不識好歹,眼高手低,把自己當搶手貨。”

莫輕墨又再笑道:“那你是怎麽回應他們的?”

柳雲道:“我沒理。”

莫輕墨撲哧一聲:“嗯…是你一貫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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